少年立志,圆梦清华 – 一个新闻片断决定了我的人生轨迹

注:此文为77级校友唐森为纪念清华大学建校百年而写。

我的家乡梵净山
红云金顶入云端
云梯万步天路远
风雨飘洒几千年

我的家乡梵净山
鸟语蝉鸣水潺潺
一山千溪武陵源
群山巍巍雾缠绵

我的家乡梵净山..
花漫桃源情浪漫
山歌飞来醉心坎
云卷云舒爱依然…

这首由毛阿敏新近唱出的家乡恋曲如实地反映了我家乡的美丽和宜人。我来自中国国家四大自然保护区贵州铜仁梵净山的太平河末端,沿着从梵净山脚的太平河到我长成的县城一路走来,那旖旎的风光如同一个三峡缩微版。弥足珍贵数量稀少的黔金丝猴,娃娃鱼和称为植物活化石的鸽子树和鸽子花便出自森林茂密,溪水淙淙,到处莺歌燕舞的佛教圣地梵净山原始森林区。

从1978年初离开到今天,33年一路走来,回首一望,弹指一挥间。家乡经过多年的开发,如今已象张家界一样成为中国国家新的4A级旅游区。2010年一 尊高达5米,耗用250公斤纯黄金和数千颗名贵珠宝、钻石、翠玉花费5.4亿精心敬造的世界最大弥勒金佛正式供奉于梵净山大金佛寺。这尊金玉佛像——金玉 弥勒正在那里召来八方游众,拜佛有真假,敛财肯定真,舍不得银子,套不住金子, 何况舍的是足金呵。

曾经中国人都认知的夜郎国贵州,如今因为旅游敛财的巨大功效,也被邻居湖南人抢夺夜郎地位的纠缠而变得纠结: 扔掉夜郎帽子固然好,可是那旅游业入账的真金白银谁不眼馋,于是乎为了捍卫21世纪的新夜郎地位,把官司还打到了国务院,这真可谓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黔驴技穷”,“夜郎自大”是我们贵州对中国成语的当仁不让的贡献,如今想来,与交通不便,信息不畅,身居一隅,青山丽地,自得其乐有相当干系。

八十年代以前的夜郎国,虽山川秀美,但经济比当时已经很低的伟大祖国的平均水平还要低,农村一个壮劳力日进八分邮票的状况随处可见。尤其身居高山的农民,一家只有一条没有破洞裤子的家庭常听人提起。下乡干部到农村住大队长家的最豪华的待遇就是一床补过的竹炕席加上油渍麻花的脏被子,都不敢盖到胸部以上,太味儿了。

教育状况取决于经济发展水平,由于自小喜欢文娱,比较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记得直到1974年县文化馆才被分配到一把小提琴,而钢琴只是在电影“钢琴伴唱红灯记”里见过,升初中时进的是农业中学,许多教室的地面仍是泥地,常“甚嚣尘上”。

那个时候的幸福感更多来源吃一顿饱饭,整天饿细细地,象大米面粉称之为细粮的是肯定地缺,只能用像红苕(本地话红薯),洋芋(土豆),南瓜,荞麦,玉米, 冬瓜之类被称之为粗粮的东西作为补充,我一直纳闷当时怎么很少见有饥黄寡瘦营养不良的人出现,却原来它们是风里长雨里生现今而下被认为富有营养之宝物也,实实地歪打正着。

那时人们心中实际的最高理想是,农民转城镇居民,当工人(以为不当官也能领导一切),而我这样的县城小干部家的子弟,被父亲灌输的理想是当一个汽车司机(方便啊有某种特权和油水可捞,那时的美眉就喜欢嫁开车的)或是水电站的技术工人。

为了这份实际的最高理想,只上过两年私塾学堂的父亲弄了不少电子电气和机械技术的书放家里,其中一本“少年无线电”是对我影响一生的重要书籍之一,我一生喜好捣鼓大大小小的各种劳什子无不与它的启蒙相关。

那时候,由于夜郎国的闭塞,除了报纸,就只有电影带来一些外面世界的信息,求知欲旺盛的少年,在混沌中挣扎,除了知道今后要实现共产主义那个总觉得摸不着 头脑的前景之外,并不知道具体要干啥。模糊记得那是1973年10月的一个夜晚, 县城大操场第n遍放映 “南征北战”,看过n-1遍的我自然是场场不落下,正片之前放映中央新闻电影记录制片厂的“新闻简报1973年xx号”, 其中有大约两分钟的镜头报道清华大学遵照毛主席的721指示,坚持走与工人相结合的开门办学道路,工农兵学员与校办工厂工人一起经过数月的努力研制出新型 汽车,镜头展示了一辆用今天的眼光看那是相当丑陋的汽车从厂房开出的辉煌瞬间。

这个对大多数人再普通不过的短小新闻片断,却在我一个混沌迷茫少年的脑海里激起了大的涟漪,大学里就能造出汽车,清华大学太牛了(今语),能上这样的大学,不但能开车,还会制造汽车,那光景实在诱人不已。以后进了清华园方知那辆新闻车就开了那么一下就结束了历史使命,自是后话。从此后,进清华大学成了心中潜意识的实际人生最高理想。

人生贵有少年立志,一旦有了志向,混沌散开,努力有了方向,学习的积极性和自觉性就来了,全县唯一一个富集了人类文化的宝库——藏有千册图书的县文化馆成 了本少年的私人藏书室,那个混沌初开的少年常坐在该馆的同一个座位阅读,并且经常用脚故意嗑地,以为时间长了也会像马克思一样在大英图书馆嗑出个后人称之为什么的唐氏坑来,好强的少年虚荣和上进心并存呵。

当时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现实使我认识到,要实现上清华的理想,必须先树立共产主义的理想,政治不过硬也没戏。于是乎,思想政治方面的上进表现也开始突出起 来,并从初中一直担任班里的团头和校学生代表到高中毕业。按当时流行的话讲是一个又红又专的典型。这可谓少年励志,人生奋进。那时读书无用论风行,谁要是在文化学习上过于专注而不管窗外事,走白专道路帽子随时给你戴上,所以政治上一定要积极,别让人抓你的小辫子。

这里要特别感谢从初一教我到高中毕业的班主任,暗地里总是鼓励我要发奋努力,学识越多今后越有机会,告诫我不要被眼下的读书无用迷糊了头脑,哪朝哪代最后 都得用有本事的人,良师啊。同时也要感谢那“读书无用论”帮了我,就我所知,当时在同班和年级中有好几个同学在读书学习上的敏锐性和分析能力等思维素质都在我之上,只是他们没有我暗地里那么发奋用功,使得我相对地突围出来而已。 如果不是1977,往后推几年,上清华肯定是一个未知数, 此是后话。

1975年7月高中毕业, 被响应伟大领袖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号召(实际是命令),来到离家仅6里地的农村“锻炼成长”。虽然只是六里地,但本人报着“必须成长”决心,很少回 家蹭吃蹭喝,就算青黄不接,用盐水当菜泡饭的时光,也不回家改善伙食。记得下乡的第一天,2点到,3点就下地干活,可这第一次农活就给了一个真正的下马 威:用赤脚在生石灰(氧化钙)与水和黄泥中搅拌,然后用肉脚板在一块平地上抹出一片不起浮土的晒谷场地(因为农民穷,加之水泥奇缺)。有普通化学常识的人 都知道,氧化钙加上水,吱吱响,冒白烟生成强碱氢氧化钙,腐蚀性该有多强,当地皮糙肉厚的农民兄弟姐妹尚且痛的呲牙咧嘴,我这个刚到来的城里嫩娃哪开消得 了!不一会脚丫子缝就鲜血直淌,哪个痛劲,至今还能感觉。在为了今后能够被推荐走上大学这条路并伺机混进清华的的意念的强大支撑下,愣给扛下来了,当天那 情景好像不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是贫下中农和带队知青干部被我“教育”,第一炮响得不错,加之报着吃得眼下苦,才有明日福的信念,发扬一不怕苦,二不 找死的精神与贫下中农同吃(常白吃),同住(房东的偏房)同劳动,战天斗地连带斗“地主”,在农业学大寨,割资本主义尾巴,实现大队过渡(取消生产队),计划生育,批林批孔,大修红旗渠等运动中都自觉和不自觉地卷入其中。

1976年4月,在我未出席团代议和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告知被选上了公社团委副书记,这真正是被当官呵。其实就是给个帽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原样风 里雨中继续战天斗地。胸中有志向的人,真是不在乎眼下的苦,一次三伏天收割稻子,中暑晕倒在田埂上,自然醒过来之后望着天上飘动的白云,心里憧憬着在不知是哪个天边上大学的愿景,劲从心头起,没有因为虚弱退却,一直与农哥们干到天黑才回家,整个一个少年壮志不言愁。在农村两年半的时间里,无论活有累,青黄不接时生活有多苦,从未有抱怨心态,始终怀着必胜的信念跟天地死磕,决计是要按时离开这让人无可奈何的大有作为之地。

陪伴我度过两年另八个月知青生活的两本主要大书一本是清华大学的“晶体管电路”和机械出版社的“农用拖拉机技术手册”,这种书和小说文艺书籍比在当时要读得下去,心中没有点“抱负”那绝对味同嚼蜡。

1977年,那是一个春天,废除推荐,恢复高考的迅息像春风一样吹遍神州大地,对于像我等早已有梦,处心积虑的莘莘学子, 不谛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当时按推荐来讲,我上大学应无悬念,但想进清华完全无着,因为清华很少在像我家乡之地招生。邓小平大人的思想照亮了我的人生前景,当时觉得美梦成真的希望来了。每天在繁重的农活之后,那玩命复习的劲头有如拼命三郎。

清华园呵,本青年太想拥抱你了。当年十二月的考试,本来号称有大一物理水平的我生生地把个简单的楞次定律彻底颠覆,乾坤倒转,化学却混了个满钵(自觉得 120%把握无错)。数学感觉砸锅(刚及格),试后几分沮丧,几分凄惶。 有一种理想马上破灭的感觉。以至于报志愿时(想来可笑,那时居然也让报志愿),第一成电,第二贵州工学院,第三服软。谁料想, 峰回路转,当年不公布分数(估计为某些特权预留门路),但本县教育局副头悄悄地告诉本人地区分数很高,可报清华,真是贵人相助,让我最后关头斗胆把清华放 在了第一志愿,感谢雷良恒老师一锤定音,进入清华园少年美梦成真。我想我当时感觉考得那末烂,居然位居高榜,那必然是“读书无用论”把大多数人害惨了。

1978年的早春二月, 一根扁担,一副肉肩(绝非铁肩),不是挑担茶叶,而是一头铺盖卷,一头新做樟木箱(内含共产党宣言),第一次坐火车,走出大山,走出夜郎国,沿着刚刚通车的湘黔线,上北京,奔向清华园, 走向新的人生。

究其本人走入清华园之路的内因,像我这样生长在夜郎国大山里的所谓“凤凰男”,绝非侥幸,少年立志和励志,对于一个人的人生走向,那是太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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